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的妙境;
五臟六腑里,象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象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句之后,漸漸的 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象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 那知他于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回環轉折,幾囀之后,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來峰削 壁千仞,以為上與天通;及至翻到傲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傲來峰上, 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 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后,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
千回百折的 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盤旋穿插:
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從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
屏氣凝神,不敢少動。約有兩三分鐘之久,仿佛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這一出之后,忽又揚起,象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并發。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 如花塢春曉,好鳥亂嗚。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為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臺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
(劉鶚:《老殘游記》第16頁)
他唱著,他的歌聲的每一個音都給人一種親切和無限廣大的感覺, 仿佛熟悉的草原
一望無際地展開在你面前一樣。我覺得淚水在心中沸騰,從眼睛里涌出,忽然一個喑啞的、隱忍的哭聲使我
大吃一驚,……”我 回頭一看,酒保的妻子把胸脯貼在窗上,在那里哭。雅科夫急速地向她 一瞥,唱得比以前更加響亮,更加甘美了,尼古拉·伊凡內奇低下了頭, 眨眼把臉扭向一旁,渾身軟化了的
糊涂蟲呆呆地張開了嘴巴站著:那個 穿灰色長袍的農人悄悄地在屋角里啜泣,悲戚地低語著,搖著頭,連野老爺的鐵一般的臉上,緊緊地靠攏的眉毛下面,也慢慢地流出大粒的眼 淚來,包工師把緊握的拳頭放在額前,身體一動也不動!皇茄 科夫在一個很高的、特別尖細的音上仿佛嗓子崩裂了似的突然結束,我真不知道全體聽眾的苦悶怎樣才能解決呢。沒有一個人喊一聲,甚至沒有一個人動一動;大家都仿佛在等待著,是否他還要唱……
([俄] 屠格涅夫:《獵人筆記》第258頁)
此刻,一陣音樂的熱烈底轟響,從舞臺的兩側面沖出來三十個奇裝 底裸女,按著音樂的節奏,從虹彩繽紛底緞帶之下踢著精光底大腿。每一個都裝成一朵水汪汪底花;她們底腿都抖顫得好象花瓣里花蕊似的。 在舞臺上疾馳著,全都似乎有一張艷麗動人底笑臉;她們好象被一陣狂風飄蕩著。從這旋轉底舞蹈里面跳出一個高秀底,柔媚底女人,拉著一個穿紅褲的兵士飛奔到腳燈前面;那兵士有一副呆臉和一管紅鼻子,戴著打皺的小帽。數百雙手拍起來了,喝采了。那苗條底,輕盈底女人, 穿著長到膝頭的上衣,回身嬉笑,嚷叫而且瞟著側面的包廂。那兵士 頓著腳,鞠躬,拋下接吻。那女人尖叫了一聲,摟住那男人,兩人向著觀 眾同時鞠躬,然后十分放蕩地跳起馬克西克斯。 舞女的嚷嚷,兵士的
擠眉弄眼,三十個舞女互相緊摟著按著音樂節奏的搖擺,觀眾的旋律底喝采,銅鼓的哇響,管弦的嚶鳴,舞女的多樣光 采的連續動蕩——這一切造成一種凝結為一的印象——整個戲院似乎跳躍在太空里面。
([蘇]高爾基;《克里·薩木金的生平》第四部 63—64頁)
怪笑的表演開始了。第一個出現在老虎窗上的面孔,眼睛紅紅的, 嘴張得大大的,額上的皺紋象我們的皇帝時代的騎手們的長靴一樣發 出一串連荷馬電會以為是天神樣的不斷的笑聲。這時大廳里完全象奧 林匹亞山,甘果瓦的可憐的周比得比誰都知道得更清楚。第二個,第三 個怪笑表演繼續著,接著是另一個,接著又是另一個,笑聲和快樂的踏腳聲經常重復著。在這種情景之中,我們不知道有著一種什么奇怪的昏眩,一種什么迷惑和陶醉的力量。關于我們的節日和慶祝方式,要給讀者一個明確的觀念是很困難的。請你們想象各種
奇形怪狀的面孔不 斷地出現在窗口上:有三角形,有不等邊四邊形,有圓錐形,有多面形, 各種人類的表情;有憤怒,有狂歡,各種年紀:有初生的嬰兒的皺紋,有 將死者的衰老的皺紋,各種宗教的幽靈:從孚思到倍爾惹比特,各種象 獸類的輪廓:有張大的牙床和嘴巴,頭顱和鼻子。請想象所有新橋上的 奇怪的頭像——那是惹赫曼.比龍的石刻——都活了,能呼吸了,一個 個走來用他們光輝的眼睛望著你們;所有威尼斯狂歡節的假面從你們 的眼鏡前面走過;一句話,這是一面照出人類百態的鏡子。
([法]雨 果 《巴黎圣母院》第54—55頁)
全池座的人都發出一個嘆慕的呼叫。人海之中蕩漾著一片智慧的 銀波,一切的目光都射落在陌生女郎的身上。年輕人和年老人都這樣 長久的繼續騷動。布幕揭開的時候,樂隊的樂工甚至都轉過身來要求 大家安靜,然而他們自己也終于參加了喝采,亂成一團。每一個包廂都 ’進行著熾烈的談話。女人們都武裝起她們的雙眼望遠鏡,
返老還童的 老人們也拿手套的外皮去拭干凈他們的小千里鏡。
([法]巴爾扎克: 《驢皮記》第256頁)
全場的人都興奮若狂,音樂會的盛況比音樂本身更有魔力。末了, 掌聲跟歡呼聲象雷雨似的倒下來,再加樂隊依照德國習慣把小號吹得 震天價響,表示對作者致敬!谷R
眉飛色舞,象兒童一樣的心滿 意足,婦女們丟著鮮花,男人們揮著帽子,大批的聽眾象潮水一般望舞 臺擁過去。每人都想握一握大音樂家的手。……一個熱烈的女人把他的手拿到唇邊,另外一個搶著哈斯萊放在指揮臺上的手怕。
([法]羅 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第一冊84頁)
大會堂里擠滿了全市的時髦人物。這個演奏會是那些拼湊的、枯 燥無味的場合之一,大家之所以有耐心來參加這種音樂會,只是為了趨 時髦罷了。會上有鋼琴絕技演奏,有歌劇的片斷,這些表演由于沒有布 景,簡直是
索然無味,每兩段之間還要隔一些時候,更令人感到厭煩,此 外還有那滑稽的低音歌手,他唱得很有趣,而且和聽眾搞得關系非常之 好,唱的老是“理發師”這個曲子,還有那個愛耍派頭的次中音歌手,唱 他那苦苦相思的“啊,夏天的夜晚”,還有那女高音歌手唱她那“柏第柏 第”,她歌喉婉轉、顫悠悠地唱著,一時又急唱一陣,換換氣再唱,最后發 出一聲
驚心動魄的尖叫,引得聽眾
狂風暴雨似地鼓起掌來,她就在掌聲中一面微笑著,一面鞠躬,向舞臺后面倒退出去。那天的演奏會就是這 樣,斐利普覺得這是他一輩子枯坐著熬到底的最糟糕的一次音樂 會……
([美]馬克·吐溫;《鍍金時代》第259頁)
天哪,天哪,你看阿斯特萊戲院象是一個什么樣子的地方呀,到處 都油漆得很)藝彩,都是
金碧輝煌的裝飾,都是穿衣鏡,空氣里彌漫著一 股象是馬的氣味,暗示要有什么奇觀出現了;幕后隱藏著
不可思議的神 秘;潔白的木屑撒在跑馬道上,戲班的人入場坐定;拉琴的人一面試音, 一面
漫不經心地望著觀眾,好象他們不希望演奏開始,又好象他們事先 都曉得了似的J一排又長、又清楚、又j匕亮的蠟燭慢慢地吊起,把全場 照射得多么亮呀,當鈴聲一響,音樂認真開始彈奏,鼓敲得特別響,三角 震動器發出柔和的聲音時,觀眾又是多么狂熱地興奮呀!
([英]狄 更斯:《老古玩店》第365頁)
市場上的人有的在吃喝,有的在調情,有的得了新寵就丟了舊愛, 有在笑的,也有在哭的,還有的在抽煙的,打架的,跳舞的,拉提琴的,誆 騙哄人的,有些是到處橫行的強梁漢子;有些是對女人飛眼的花花公 子,也有扒兒手和到處巡邏的警察,還有走江湖吃十方的,在自己攤子 前面扯起嗓子嚷嚷(這些人偏和我同行,真該死,),跳舞的穿著混身發 光的衣服,可憐的翻斤頭老頭兒涂著兩腮幫子胭脂,引得那些鄉下佬睜 著眼瞧,不提防后面就有
三只手的家伙在掏他們的口袋。是了,這就是 ' 我們的名利場。這里雖然是個熱鬧去處,卻是道德淪亡,說不上有什么· 快活。
([英]薩克雷:《名利場》第1頁)
王上,他就在那兒。他的尊貴的包廂前面排列著護兵,尚粉大臣斯丹恩侯爵和許多政府里的大官兒站在他椅子背后。他端坐在自己位子上,
滿面紅光,身材高大,頭發又多又卷,滿身掛了勛章。唉,我們 唱“天估我王”唱得多起勁啊1雄壯的音樂在戲院里響成一片,真正是聲震屋宇。所有的人都在歡呼、叫嚷、搖手帕。女客們有掉眼淚的,有摟著孩子的,有些人感動得甚至于暈過去。坐在戲院后面的人差點兒沒 悶死,大伙兒一面扯起嗓子嚷嚷,一面推推擠擠,還有些人悶的受不住, 叫的叫,哼唧的哼唧。
([英】薩克雷:《名利場》第596—597頁)
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送來一絲一絲的哭泣,聲音很低,似乎被什么東 西壓住了,卻彌漫在空氣里,到處都是,甚至滲透了整個月夜。這不是 人的聲音,也不是蟲鳥的哀鳴,它們比較那些都更輕得多,清得多。有 時候幾聲比較高亢一點,似乎是直接從心靈深處發出來的婉轉的哀訴, 接著又慢慢地低下去,差不多低到沒有了,就好象一陣微風吹過一樣, 但是人確實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空中震蕩,把空氣也攪動了,使得空氣里 也充滿了悲哀。 “什么聲音?”覺慧驚疑地問。 “大哥在吹簫,……”覺民解釋說。
(巴金:《家》第82頁)
風琴的莊嚴的吼聲忽然充滿了整個禮拜堂。這聲音越來越深沉, 擴大起來,變成了隆隆的雷鳴,然后驀地又變成了天上的樂章,宛如少 女的尖細的歌聲,高高地浮蕩在圓拱門下面,然后又變成深沉的吼聲和 雷鳴,靜寂下去。雷桿的轟鳴在圓拱門下面還拖著
裊裊不絕的余韻,安 德烈半張著嘴,驚嘆地聽著這莊嚴的音樂。
([俄]果戈理;《塔拉 斯·布爾巴》 《果戈理小說選》第187頁)
琴聲逐漸緊湊,高昂堅強。……似乎他再彈幾下,這一切就會匯成雄壯的嚴整音流、美麗的諧音了。這一瞬間,聽眾都
屏聲靜氣地等待 著?墒,旋律剛剛昂揚,忽然又如怨如訴地低落下去,象波浪濺起,瞬 間變成水花泡沫,這時痛苦惶惑的音調漸趨靜寂,但余音經久不 散。
(【俄】柯羅連科,《盲音樂家》第137頁)
她翻開樂譜,左手輕敲鍵盤。琴弦和諧而低沉地響了起來。本音之外,又有一陣渾厚的音響,好象深深地嘆了口氣,涌了出來。在她的 右手手指底下,琴鍵發出一陣異常明快的高音,象一群受驚的鳥兒飛騰 起來,在隱約可聞的低音烘托下,拍著翅膀,上下盤桓。 她用力敲了一下鍵盤,傳來一聲響亮的呼喊,好象一個人聽了有關自身的不幸消息,——這消息震動了他的心,迸出了這種
驚心動魄的聲 音。一陣活潑的聲音好象吃驚似的顫抖起來,又惶惑的匆匆飄去,又是 一聲激憤的吶喊,壓倒了一切音響。大概——發生了什么不幸事故,它引起的不是哀鳴,而是狂怒。接著,仿佛又有一個溫存而又堅強的人, 唱起樸素優美的歌曲,勸說著、呼喚著人們跟他前進。
([蘇]高爾基: 《母親》第216—2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