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玉成家的那一日,黛玉白日已經昏暈過去,卻心頭口中一絲微氣不斷,把個李紈和紫鵑哭的
死去活來。到了晚間,黛玉卻又緩過來 了,微微睜開眼,似有要水要湯的光景。……黛玉閉著眼,靜養了一會 子,覺得心里似明似暗的。此時李紈見黛玉略緩,明知是
回光返照的光 景…… 這里黛玉睜開眼一看,只有紫鵑和奶媽并幾個小丫頭在那里,便一手攥了紫鵑的手,使著勁說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I你伏侍我幾年,我原指望咱們兩個總在一處,不想我……”說著,又喘了一會子,閉了眼歇著。……半天,黛玉又說道:“妹妹:我這里并沒親人,我的身子是干凈的,你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I”說到這里,又閉了眼不言語了。那手卻漸漸緊了,喘成一處,只是出氣大,入氣小,已經促疾的很了。……猛聽黛玉直聲叫道,“寶玉,寶玉1你好……”說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作聲了。紫鵑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漸漸的冷了。……只見黛玉兩眼一翻,嗚呼!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當時黛玉氣絕,正是寶玉娶寶釵的這個時辰……
(曹雪芹 高 鶚:《紅樓夢》第1278—1279頁)
到了五點鐘,這種痛苦掙扎到了
無以復加的地步。病人的身體痙攣地挺伸著,眼睛瞪得滾圓,伸著兩臂,東摸西摸,好象要抓住點什么東西,要拉住什么人向她伸過來的手。她不住嘴地朝空中,朝
四面八方回答那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的呼喚,好象這時那呼喚變得越來越勤,越來越急迫了。圍在她四周的人這時的感覺是,仿佛不僅是她故世的丈夫和女兒,而且她的父母、公婆,和
許許多多先她而離開人世的人都來迎接她似的。她喊出一些生疏的名字,屋子里的人甚至不知道哪個死者是叫這個名字的。“唉:”她一邊喊一邊向四面擺頭……。“我就來……立刻就來……一小會兒……唉唷……我不能……給我點藥,大夫們……”六點半鐘病人安靜了一會兒。但是只過了一會兒,她那被疾病沂磨得變了形的蒼老的面部突然抽搐了一陣,露出一絲帶有恐怖的突然的喜悅和一點令人戰栗的陰沉而溫柔的顏色,她飛快地把手伸出去,同時帶著無比的順從和既恐怖又情深的無限柔順,大聲喊了一聲——她的喊聲是那么慌急、促迫,令人感覺到,在呼喚她的喊聲和她的答語問只有一秒鐘的間隔——“我來了!”她離開了人世。
([德]托馬斯. 曼:《布登勃洛克一家》第568頁)
最后的
一剎那是最苦惱最使人心碎的一刻。有一陣子,波克羅夫斯基用他那不聽調動的舌頭要求什么事情,我卻聽不清他說些什么。然而,我的心給悲哀撕碎了。過后有一個鐘頭光景,他躺在那里比較安靜一點兒,他只憂郁的朝我這方面看,努力用他僵冷的手作手勢。最后他又想用那嘶啞的,沉重的聲音來解說他可憐的請求,可是說的話變成許多不連貫的聲音,這一次我還是猜不透他的意思。我把同住的人一個一個的帶到他身邊來,又給他喝水,可是他只是悲哀的搖頭。最后我懂得他需要什么了。他要我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大概他最后要看一眼白日的光輝,太陽,和整個上帝的世界。我拉開窗簾,可是剛剛亮開來的白天是那么陰沉,看起來那么陰慘,就跟這可憐的病人快要熄滅的生命一樣。沒有一點太陽光。陰云布滿了天空,象戴著一頂霧罩似的。萬物顯得悲慘,多雨礞濠,威脅。細雨打在窗玻璃上,冰冷而夾著灰塵的水流使玻璃昏暗的表面形成一條條昏暗的條紋。只有一縷黎明的微光透進來,跟神像前顫抖的燈光爭輝。臨終的人沉思的向我看了一眼,點點頭。然后他就死·了。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窮人》第 63—64頁)
過了一會兒——這時候已經快到半夜了——郝金士先生從一陣瞌睡中醒過來,向四周張望了一下,顯然是想要說話。蘿拉立刻抬起頭來,他用一種
有氣無力的聲音說:“太太——孩子們——靠攏一點——靠攏一點。越來越黑了。讓我再看你們大家一眼吧。”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里多少閃出了一點從前那種光彩。周圍的人都在床邊靠攏,現在他們的眼淚和哭聲就
毫無顧忌地進發出來了。“我把你們甩下,窮得要命。我……我真是傻……真是沒有眼光。可是要拿出勇氣來]好日子……會要來的。千萬別忘了田納西那塊地:要當心呀。那兒埋藏著許多財富,等著你們哪——那些財富是無窮的,孩子們將來會跟全國最上等的人物一樣神氣。契紙在哪兒?你們把契紙收好了嗎?拿來看看——拿來給我看看吧I”他的聲音在強烈的興奮之下,變得昂揚有力,他說出最后那幾句話的時候,簡直不大有顯著的停頓或阻礙。他使了一把勁,幾乎沒有靠別人撐扶,就坐了起來。可是這時候他的眼睛里的光彩已經消滅,于是他又
精疲力盡地倒下去了。有人把契紙拿過來,舉在他面前,他臉—E就閃過一絲會意的微笑,表示他很滿意。他閉上了眼睛,預示死亡來臨的征兆迅速地增加了。他幾乎絲毫不動地躺著,稍過了一會兒,隨后忽然略微抬起頭來,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他那樣子好象是向一片暗淡而模糊的微光中窺視似的。他低聲嘟噥著說:“完蛋了嗎?沒有——我還……看見你們。完——完啦。可是你們……有指望。有指望。田納……”他的聲音微弱下去,變成了耳語,這句話永遠也沒有說完。消瘦了的手指開始亂抓被單,這是臨死的信號。過了一會兒,屋里就除了守喪的人們的痛哭而外,沒有別的聲音,外面只有
狂風怒號,嘩啦嘩啦地響成一片。
([美]馬克·吐溫;《鍍金時代》第77一78頁)